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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魯永筑

塘嶺古道，古稱“棠嶺古道”，它猶如一根扁擔(dān)，一頭挑著赤川口村，一頭挑著宋京村。這兩個村莊皆為余氏聚居地，乃蘿蔓世家松林余氏的后裔，同根同脈，尤取棠棣之意。因此，塘嶺古道肩負著家族之間的往來，可以說是一條宗親之路。

（一）

塘嶺古道的起點是下馬古道，位于汾口鎮(zhèn)龍門村頭。雖然這條古道很短，全長不過1200米，但是它非比尋常，承載的歷史，長達5個世紀。

下馬古道，因路側(cè)立有下馬石而得名，是龍門村通往赤川口的古道。前半段是裸道，青石板路沿著溪岸而行，裸露在田野的邊緣，一邊是油油綠禾，一邊是潺潺流水。后半段是蔭道，小徑穿行在山麓的密林中，隱秘在樹蔭的遮蔽下。

下馬古道途經(jīng)登云橋，此橋四墩三孔，雙刀分水，石拱凌架，古韻十足。下馬古道的終點是斗印橋，這里也是赤川口的村口。斗印橋上嵌有一塊斗大的印石，橋因此而得名。橋上設(shè)廊亭，磚砌的墻體，青瓦蓋的屋頂，穿斗式的木結(jié)構(gòu)，端莊典雅的徽派風(fēng)格。

自下馬古道進入赤川口村，給人的感覺就特別有詩意。赤川口，古稱“象山”，又稱“石川里”。據(jù)《象山余氏宗譜》記載，明成化十四年（1478年）歲在戊戌，余文廣自祖基松林（今宋京村）遷徙于此。建村伊始，迄今已有540余年。余文廣卜居石川里，自然有他的獨到眼光。松林地處高山之上，土貧地隘；而石川里地勢平坦，土沃地廣。為了長遠的子孫計，這種選擇可謂睿智之舉。此地乃一馬平川，前有龍耳雙峰，后有七峰列屏，左為通衢孔道，右為入遂坦途，更難得還有少祖中峰象山，為村莊陡起一景。

數(shù)百年來自宋京遷出的十余支松林余氏，赤川口由于人多齒繁，堪稱獨樹一幟的大族。更引以為傲的是，明朝嘉靖年間，出了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官至監(jiān)察御史的余四山。

余四山，原名余乾貞，生于嘉靖十二年（1533年），字秉智，號四山，長于《易經(jīng)》。明穆宗隆慶二年（1568年）登戊辰科羅萬化榜進士，榜列第148名。初任福建崇安縣令。當(dāng)時崇安縣沒有城郭，余四山在任時力為創(chuàng)建。隆慶六年（1572年），升遷為云南道監(jiān)察御史。由于余乾貞在巡視期間不徇私枉法，實事求是地逐條上奏了被視察官吏的政績，朝廷便以此作為黜陟官吏的依據(jù)，因此得罪了一些地方官員，遭誣陷，于萬歷三年（1575年）被彈劾，降職調(diào)湖廣荊門縣令。因繼母王氏逝世，未之赴任，回故鄉(xiāng)守孝三年。萬歷八年（1580年），謫任安徽廣德州判官。是冬，授江蘇江浦知縣，在任二年，因流言蜚語所擾，辭職回鄉(xiāng)。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卒，享年六十七歲。

在赤川口村中，有一座始建于明嘉靖戊申年（1548年）的余氏家廳，堂名象賢堂。余氏家廳巍峨氣派，古氣十足。門廳設(shè)五鳳牌樓，重檐歇山頂，額書“科甲傳芳”，門楣匾書“四世柏臺”。

事實上，在余四山之前，他的祖父余思寬在明朝永樂十三年（1415年），就考取了進士，官至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中憲大夫、廣東按察使。余思寬的兒子余文廣遷赤川口后，生鏡、鈱、鋮、鐩四子。余鏡生仕清、仕洪。仕洪又生四子：乾元、乾亨、乾利、乾貞。到了余乾貞（余四山）這里又著冠裳。祖孫均為進士，這樣一來，就成四世蟬聯(lián)的科甲門第。

家廳正中上方懸掛的“象賢堂”匾額，據(jù)傳乃余四山所書。其中象賢堂的賢字，由臣、忠、貝三部分組成，凸顯了忠君思想。匾額之楷書筆力遒勁、端莊整肅。如果真的是余四山所寫，可見其書法亦不同凡響。

廳中古匾甚多，有“純孝”“忠節(jié)”“進士”“父子進士”“兄弟登科”“紫閣掄英”“正直端方”“鄉(xiāng)里良善”等，新舊不一，顯然立于不同時期，從這個側(cè)面可以看出，赤川口余氏薪火相傳，代不乏人。

在龍耳山之麓的龍門村，有一座非常氣派的古墓。據(jù)載乃明萬歷庚寅年（1590年）余四山在世時親手所建。因余四山“長于易經(jīng)”，自然懂得堪輿學(xué)，自己的壽域當(dāng)然由自己親自把關(guān)。相傳，為了彌補地域風(fēng)水上的不足，他還特地興建了龍門塔，又為赤川口增添一景。

龍門塔原名成言臺，《遂安蘿蔓余氏族譜》卷十四載有毛一瓚所撰的《成言臺記》，其中述及：“蓋艮于方為東北，于時為冬春之交，其象為山，其德為止，其序為八卦之終，終以為始，止以為起，靜以為動，時行時止，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此成言之說也?！?/p>

這說明了龍門塔建造的主要緣由。當(dāng)然，“亭之臺之，而景物風(fēng)煙若增而勝，人與亭臺遂并傳不朽?！边€有“人以物傳”的雙重意義。

古村赤川口，還有一條聞名的草龍。赤川口舞草龍的歷史由來已久，相傳起源于明朝嘉靖年間，其來歷與來龍山“老龍出山”的故事有關(guān)。最早的時候，是將稻草捆扎成長龍，上插香支，以棍支撐舞動，謂之“香龍”。之后發(fā)展成為草編龍，制作極其精美，2007年，被列入浙江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二）

塘嶺古道，始于龍門村頭下馬石，穿過赤川口村，南行至赤川源，翻越塘嶺，終于宋京村，全長約5.2千米。古道原為全程石板路，因年久失修，石板路僅存塘嶺北麓部分路段，大多的路面已經(jīng)頹為土路。

赤川源，俗稱“塘家塢”。明朝時期，余氏先祖因看管山林建村于此，余氏為主姓，后有汪氏、姜氏入駐，現(xiàn)為多姓混居自然村。

塘嶺古道在赤川源村口南向過橋入塢，先是經(jīng)過一片梯級農(nóng)田，然后溯溪澗起嶺上行，沿途泉水淙淙，林蔭夾道。及至嶺頂，南起一峰，名曰棠峰，青蔥百仞，直上云霄。

古道來到塘嶺腳，東行2500米，即至宋京村。宋京村始建于宋，始祖鴻翔公乃柏林（原龍山街）萬璧公五世孫，因置義莊徙居松林東谷，后稱“宋京”。后世子孫屬蘿蔓世家松林派。

宋京村，位于汾口鎮(zhèn)南部的大山里。因為村中建有一座“金鑾殿”，一直聞名遐邇，令人矚目。自明朝萬歷年間起，這座金鑾殿就聳立在東谷山坳之中，至今仍然展現(xiàn)著它巍峨的雄風(fēng)。

金鑾殿原稱“大夫家廟”。一個家廟以“金鑾殿”自詡，總得有一些與之相當(dāng)?shù)睦碛?。且不說該建筑的規(guī)格有多高，耗費的財力有多大，單說宋京大夫家廟的建造耗時，居然長達十七年之久。余乾貞所撰《松林余氏家廟記》記載：“廟宇之始營，以嘉靖庚申（1560年）五月吉日；其落成也，以萬歷丙子（1576年）秋月?！?/p>

其建筑規(guī)模，確實非同凡響。在淳安民間，一般的宗祠建筑，開間無非三楹至五楹，進深不過二進至三進，面積也不過數(shù)百平方米。而宋京大夫家廟，面寬居然有七楹，自東向西的中軸線上，依次設(shè)廣場、旗桿陣、金水橋、門樓、前苑、牌坊、前廳、鐘鼓樓、內(nèi)苑、望云樓、享堂、后花園，由12個建筑單元組成龐大的建筑群，占地面積高達2000余平方米，實屬民間罕見。

而且，廟前廣場廣約一畝。場地上碼有10對旗桿石，20面旗幟迎風(fēng)飄揚。既彰顯了松林余氏后裔在歷代科舉中取得的輝煌戰(zhàn)績，又給大夫家廟平添了陣容強大的功名威儀。

大夫家廟設(shè)計了高大的門樓，形制為三間重檐歇山頂。門樓上懸“大夫家廟”“世科甲第”“褒顯”“龍章”匾額。前苑周以圍墻，圍墻兩側(cè)施以鏤空窗戶。苑內(nèi)鋪筑青石地坪，坪中原設(shè)有石凳，安置盆景，以娛眼目。前苑至牌坊，設(shè)有20多級石階及寬闊平臺，通向巍峨壯觀的牌坊。三座牌坊連成一體，中坊略高，邊坊稍低，如并肩之兄弟，威風(fēng)凜凜，氣勢逼人。牌坊之后乃家廟前廳。一字天井兩側(cè)施以游廊，游廊貫通邊門與前廳。前廳之后，左右分設(shè)鐘樓和鼓樓。鐘鼓樓之間乃寬敞的內(nèi)苑。內(nèi)苑之后是高聳入云的望云樓。望云樓之后是宗約堂，俗稱“后廳”，又稱“正殿”，乃松林余氏供奉祖先、舉行祭儀的享堂。

遺憾的是，如今的大夫家廟只保留了門樓、前苑、牌坊、前廳在內(nèi)的前半部分，鐘鼓樓、望云樓、宗約堂以及后花園等后半部分，由于歷史的原因，已經(jīng)倒塌廢圮，難以恢復(fù)。

站在大夫家廟大牌坊高高的臺階上，向東眺望，遠處是高低起伏的山峰，近處是密密匝匝的民宅。置身其間，的確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這是松林余氏的自信，而這種自信據(jù)說來自一個傳奇人物——余汝楠。

明嘉靖年間，余汝楠出生于宋京村塢里坑，他天生神力，耿直仗義，深得百姓敬重。余汝楠早年為小商賈，往來于徽州等地。一日，時任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直浙總督的胡宗憲回安徽老家省親，見門口一身材魁梧的大漢酣睡在他老家的屋檐下，且不以為怪，未予驅(qū)趕。待到半夜，突遭土匪偷襲胡府。余汝楠僅憑一桿毛竹抵敵，一袋煙的工夫即將匪徒盡數(shù)解決。胡宗憲見之，頓生敬佩之心。當(dāng)時胡宗憲正苦于倭寇入侵之事，恰逢朝廷用人之際，見余汝楠如此勇猛，便將余汝楠收為麾下。嘉靖乙卯年間，沿海地帶倭寇再次來犯。余汝楠領(lǐng)抗倭軍隊前往迎敵。他憑借過人膽識和靈活的計謀，屢次擊退來犯之?dāng)?，立下赫赫?zhàn)功。

嘉靖皇帝對其褒獎有加，欽授千總衛(wèi)，并當(dāng)庭應(yīng)許可滿足余汝楠一個要求。憨直的余汝楠說道：“我看皇上的金鑾殿氣勢恢宏，我今日有緣登臨此殿，頓覺榮幸之至。但是，我家鄉(xiāng)的百姓并無此福分，所以我想在家鄉(xiāng)也造一座‘金鑾殿’，讓百姓與我一起感受皇恩浩蕩?！被实勐犃T大笑，下旨特許他在家鄉(xiāng)宋京村仿造一座“金鑾殿”。宋京“金鑾殿”，就這樣得以破土興工。

傳說總是虛虛實實，但是松林余氏確實出了許多名人。例如北宋靖康年間，柏林（今汾口西村）進士、官秘書正字余鴻翔，因國事多艱，辭官回鄉(xiāng)，到義莊東谷定居，改東谷為松林。南宋末年，余夢魁參與鄉(xiāng)試，魁選為“省元”，他響應(yīng)宰相陳宜中倡議，募兵抗元，雖然兵敗，卻留下“節(jié)士”美名。到明朝，余思寬中進士，以名御史副憲廣東。赤川口余乾貞中進士，召拜侍御史；余乾亨中舉任縣令。

根據(jù)《松林余氏宗譜》所載的信息，可以探明家廟的建造來由?？梢粤_列的緣起是，支派萃渙而合于松林，是重始遷；稱其為家廟，是榮君賜；取村名為宋村，是懷故君；立廟名為松林，是不忘祖；營建家廟的目的，是尊祖敬宗。

歲月太悠久，歷史已成謎。沒有必要糾結(jié)于貢獻者的真真假假，宋京金鑾殿就在那里，它的存在就是一種肯定，一種對于歷史的肯定，一種對于未來的肯定。

（三）

蘿蔓世家四個大字，總會出現(xiàn)在某個村莊的祠堂上。這種標(biāo)號為余氏的頑強基因，就像碾滅不盡的草籽，無論身淪何處，經(jīng)風(fēng)一吹，就會探出柔軟的觸須，覆蓋一片嶄新的土地。

在宋京村，值得一看的還有松林廟。它位于宋京村東面，離村足足有半里地的塔嶺源。

這是一座始建于元代的古建筑，古色古香，古韻十足。雖然，現(xiàn)存的松林廟，其木結(jié)構(gòu)被考訂為明代，但是廟中的碩柱以及巨大的柱礎(chǔ)，仍然闡釋著元代的風(fēng)格。它的存在，對于研究淳安元明時期的古建筑具有十分重要的孤例意義。

東谷義莊，松林宋京。松林廟，證實了它的古老，金鑾殿，顯現(xiàn)了它的威儀。而現(xiàn)實中生活在那里的人，他們用生命繪就了新的歷史畫卷，舒展在那塊神奇的土地上，或?qū)⒊蔀槲磥砣说奶剿髦i。

塘嶺古道，并非通州達府的經(jīng)商大道，只是一條通村小路，在交通的意義上可以說是平庸無奇。然而，赤川口和宋京兩個大村，有著源深的歷史，有著厚重的人文。不僅重量級的文物眾多，而且還有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有序傳承。古道雖短，歷史綿長。

千島湖新聞網(wǎng)編輯：鄒楚環(huán) 梁津玥